大海- 印象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 大海和天空的尽头,那里为什么要有一根地平线呢?托马斯-曼在《幻灭》中写道。我 并不喜欢海,尽管它曾经使我激动。大海有一种深藏不露的力量,而它的外表却被流体 的性质所平滑。怎么说呢,就象一个燃烧的火球,可是它总不能够把自己的外壳烧红。 当然,它的庞大本身就给人一种威慑力,尤其在深夜,孤轮漂浮其上,就象在冥界玄游。 我简直怀疑,那漆黑的斯的噶河里流淌着的都是污血,仿佛一只冰冷的手就会从水里冒 出来,把我揪下去似的。黯淡的星光撕破黑幕,透出惊惧的、饱含严峻和愤怒的眼睛, 注视着打破这一沉寂的统治的每一个不速之客。
    任何有周界的东西都给了自己一种限制。我看见那只贪婪的蚌,张开它的双贝,一片 遮住了天空,一片盛满了大海。海变得那么渺小,永远也填不满它的肚子。白浪在它的 唇边翻滚着,拍击着岸上的礁石,因为先后不一,看上去象一道道白色的浪巅从近处飞 快地划向远处,又象流星一般,很快被黑暗吞没了。
    水手对于海的眷恋,源于和风浪搏斗的乐趣;而喜欢观海的人,多半追求内心的宁静 和开阔,可惜这只是一种虚饰。他总想摆脱掉生存的苦闷,他却给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 分单调。他象岛上的石像一样凝望大海,而石质却可能是另一种力量的源泉。石是可以 经受雕琢的。陡峭险峻的山崖,光怪陆离的溶岩,都是鲜明的个性的流露。它让人觉得, 世界不仅是表象,更是一种意志。在海那里,尽管也有怒涛和风暴,可它是无定型的, 只能依靠印象来感知。不论是莫奈的绘画还是德彪西的音乐,只表现了感受者的主观意 志,而客观意志却被淡化了。海的具有意志性的特征可以体现于它的颜色。晨光曦微的 时候,它显出朦胧的淡紫色,骄阳下略显干涸的深蓝色,有的区域呈现深沉的墨蓝色。 当然,最可爱的是活泼的蓝绿色,甚至,快要飘动起来的黄绿色。当浪花被卷到海面下 的时候,那颜色象萤石,或是宝石,清纯而透彻。
    一个捡贝壳的孩子,这是多好的比喻啊。可是,漂到岸边来的多是一些藻类的败叶, 贝壳也多是白色的残骸。大堆的贝类把自己钉在岩石壁上,等待着死神庄严的一吻。它 们的后代,又在先辈的墓地上开始新的一生。人不需要一点这样的虔诚吗?正义有两种, 一种是愤怒,一种是虔诚。拾贝壳的孩子多么幸福啊,没有暴虐的阻拦,没有凶恶的斥 责,没有强加的暗示,没有贝类因此而发出的诅咒,完全遵循着自然的神圣的旨意。自 然神已经为他安排好生命的旅程,为什么要对装腔作势的几个命运符号肃然起敬呢?萨 特发明出“被存在”这个词,确是他的高明之处。
    我知道,我不能依附于海,它会把我融化,它会用幻觉使我入梦,塞壬的吟唱会使我 毁灭--虽然,它的澎湃声还在激起我阵阵的憧憬。


    丢了上帝的人不会去找死亡;上帝死了,他或坦然,或发疯;当上帝复活的时候,他却真的死了。

原载于复旦《蓝马》九二年九月